海豚游曳在水族馆巨大的玻璃缸内，这是水族馆特地为他准备的家，海豚也挺满意现在的这个家，虽然没有大海大，虽然没有大海深。但是这个露天的玻璃缸却能够望见天空，每当夜深人静、游客和饲养员都不见踪迹的时候，海豚就在水面静静的漂浮着、看着月亮，轻轻的叫唤。

        水族馆每一天都会有很多很多的游客来看望海豚，他们就围在玻璃缸四周的墙外，用一种人类叫做相机的东西对着他，发出的光一闪一闪的。海豚在刚来到这里不久就看到玻璃墙外面的那面墙上贴着自己的照片，海豚知道那是自己，因为他知道这是世界上没有第二只像他这么帅的海豚了。这让海豚很自豪，很欢快的叫唤。人们都很喜欢海豚，小家伙们也不例外。有一次一个小家伙朝海豚吐了吐舌头，海豚高兴极了，也朝他吐了吐舌头，可是海豚并没有控制好吐舌头的方向，一道斜向上的水柱飘逸的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在聚光灯的照耀下闪现出彩虹的瞬间落到了小家伙的头上，小家伙就全身都湿透了，哭着跑开。海豚很享受这种欢乐。

        海豚围着玻璃缸的四周转圈，他把这样的运动当作是饭后的散步。在转过一个角落的时候，海豚看见了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海豚游到了少女所在的那面玻璃墙边，想要给少女一个惊吓，于是海豚在少女面前猛的一窜，激起了无数的小水泡，再看向少女，发现少女还是怔怔的看着自己，一点表情都没有。海豚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海豚侧了一下自己庞大的身躯，再看少女，发现少女还是盯着原来的方向怔怔的发呆，海豚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欠了少女的风流债被死盯着呢。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海豚看到小水泡一样大小的泪珠从少女的眼角滑落，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海豚心想坏了坏了，自己最看不得女孩子哭，这该如何是好？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就使出自己暗藏多年的绝招吧。海豚先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的敲了一下玻璃墙，想要引起少女的注意，可是少女哭的眼睛都花了，哪里有看到一直傻瓜海豚在撞墙，看少女没反应，于是海豚故技重施，卯足一口气，一道细细的水柱又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准确的落在少女头上，细小的水柱只能够弄湿少女乌黑的长发。少女惊了一下，停止了哭泣，看到玻璃缸内的海豚在冲自己傻笑。海豚见少女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于是就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了一整套自己暗藏多年的绝活，扭曲的身姿在聚光灯下显得格外的滑稽。海豚上一次做这个高难度动作是许多年前还在大海的时候，当时年少的海豚在一只哭泣的红色雌海豚面前做这个动作，逗得雌海豚笑了三天三夜，而且在后来的时间里，红色海豚每见到他一次就会笑一次，他觉得这个笑里带有了一丝玩味的态度，于是海豚再没做过这样的动作。今天海豚在少女面前做了这套高难度动作，引来了许许多多的游客围观。少女见自己这个人烟稀少的小角落人越聚越多，也不好意思再哭，她看向海豚，看着海豚的表演，突然笑出声来，她觉得海豚的那个动作好滑稽哦。笑够了的少女停止了笑声，她看着海豚，从正面看海豚时他的嘴都是微微上扬的，海豚眯着眼的时候，那张微笑的脸庞好暖好暖。海豚看见少女笑了，心中还是很激动的，可是海豚从少女脸上体会到的笑容却并不像以前那般单纯阳光了。是的，海豚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少女了，以及她的笑。

        海豚第一次见少女也是在角落的那面玻璃墙，少女和其他游客一样普通，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她的笑。海豚像往常一样巡视这他的领土，当来到那面玻璃墙的时候，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惊住了，海豚拧过头看向墙外，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当看到少女的笑容的时候，海豚又一次惊住了，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惊艳绝绝的笑。于是海豚像脱缰的哈士奇一样冲着少女叫唤，少女笑得更开心了，还不停的摇晃站在她身边的帅气小伙的手。每一周少女都会来到水族馆，每一次都是那个帅气的小伙在陪伴着她，她把头靠在小伙的肩膀上，脸上充满着天真无邪的笑和幸福。海豚也假装每天例行的巡逻，到玻璃墙边给少女一些惊喜，比如窜动的小气泡、比如小水柱。

        少女哭的那一天小伙并不在她身边，表演结束后的黄昏，闭馆之前，少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少女把手掌摊开，按在玻璃墙上，海豚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鼻子凑了过去，贴在少女掌心的位置。少女离开了，聚光灯灭了，玻璃缸内安静极了。海豚照常漂浮在水面上，他望着月亮，今晚的月亮圆极了，周遭点缀着一颗一颗的星星，海豚就在微风习习的水面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没有玻璃墙隔开的大海里自由自在的畅游，梦见了那只红色的海豚在月光下的海面上跃起又落下，然后突然之间红色的海豚变成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是她，少女在海面上走着，她背对着月光一步一步的走向海豚……

        第二天，少女没来。第三天，少女没来。第四天，少女没来。连续三天海豚就有气无力的漂浮在水面上，饲养员又是拍他的头，又是撬开他的口，却并未检查出个所以然。第五天，少女来了，还是一个人。海豚一下子精神了，就像一只剑鱼一样直冲到少女面前，猛吹气泡。少女哈哈大笑，再一次把手掌摊开按在玻璃墙上，海豚毫不犹豫的把鼻子贴了上去，虽然感觉上是玻璃的冰冷，心却好暖。从那以后的每一天，少女都会来，有的时候，少女会轻声哼着歌；有的时候，少女会静静的发呆；有的时候，少女就对着海豚讲话；还有的时候，少女会自己呢喃这一些什么话，海豚听不清。但是无论哪一天，少女都会隔着玻璃和海豚触碰，这是少女和海豚离得最近的心灵碰撞。而海豚，也会在少女来到的每一天里都表演他曾被嘲笑的绝活，因为少女不会嘲笑他，并且每一次都是发自内心的笑，虽然都不如第一次见少女时的那种阳光般的笑，可海豚还是心满意足了。那一晚满月，镜子般的月亮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海豚看见少女的笑脸就映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上。

        那一天少女像往常一样来了，当少女把手掌摊开按在玻璃墙上时，海豚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鼻子贴上来。海豚厌烦了玻璃的冰冷触觉，他想要被少女的手抚摸，没有隔着玻璃的那种带有温度的抚摸。于是海豚开始拿头，拿鼻尖去撞那面墙，他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同一个点，把玻璃墙撞得砰砰响。游客们惊呆了，纷纷逃离，少女没有逃，她不知道海豚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想要去安抚海豚，却被冰冷的并且在摇晃着的玻璃挡住了，她捂着嘴在哭，大叫着不要。海豚看到少女哭了，心里一软，但随后又想到自己的初衷，于是又加大了几分力度。海豚的鼻尖已经血肉模糊，少女的声音也哭得沙哑，玻璃墙终于顶不住压力，发出了嗞啦了声音，从撞击点向四周散发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一滴滴水滴从较大的裂痕渗出，在地面汇聚，流到了少女脚下。少女不再哭泣，眼中充满了惊恐，少女最后看了一眼疯狂的海豚，最终逃离了。

        渗出的水滴慢慢变成水流，海豚看到少女的离开，心痛极了，用尽全力猛的撞向裂缝，玻璃墙终于顶不住，彻底的分崩离析，海豚被水流带着从破碎的玻璃洞中冲出，锋利的玻璃划破了海豚的肚皮，海豚不甘心，在散落着玻璃碎片的地上扑哧扑哧的拍打着、挣扎着。海豚想要找到少女，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聚光灯下一片苍白，海豚什么也没看见。海豚开始呼吸困难，斜趴在地面，眼前的苍白越来越耀眼，越来越白，但在下一刻，苍白被红色所取代，那种红，是光源透过紧闭的手指缝的红，再之后，红渐渐变暗、变暗、再变黑，最终消亡在一片黑暗中。海豚趴在地面的造型，由于疼痛的痉挛，身体的扭曲像极了他表演给少女看的绝活，只是多了一片暗红的衬托。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你手心的温度，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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